帮姜道长整理道家文献，看到“戒定慧”三字，颇生疑惑：“戒定慧”不是佛家语吗？您不是反对以佛解道的吗？

姜道长说：“你错了，你写一下梵语‘戒定慧’我看看，分明是汉字嘛，怎么就是佛家的了？在中国传统文化这条大河里舀一碗水，你敢保证这碗水里全出自哪条山川？

的确，老道长是皈依过佛家的，同时也是道家正一派和全真派的嫡传，在他那里，物无贵贱，平行并进，古今只有一正一邪两教，不存在什么三教问题。把万物分得清清楚楚，把大道解读得支离破碎，那都是抱残守缺的残疾文化。

他反问我：“道家修道，佛家、儒家不也是修道吗？他们都是在一个‘道’字上做文章的。你总不能因为道家论道，就不允许儒家、佛家论道吧？

我说道与道不同啊，在老庄那里就看不到“戒定慧“的任何表达。

姜道长说：“你又错了。就道家的传统修行而言，他本身是存在戒定慧的。别的不说，一部《道德经》对于道家修行者来说不包含戒定慧的内容吗？更不用说道家的专门经典《太上感应篇》《太上清静经》《天仙大戒》等诸经了。

“我研究佛学、老庄30多年了，南北朝之前的佛学还没有后来那么兴盛，魏晋玄学的兴起，同时带动了佛学的兴盛，后来超过儒家，成为玄学主角。我说这些，就是要告诉你一个道理：无论什么家什么派，都是中国文化这条长河中的一个分支，一个流派，是你中有我，我中有你的大融合。不然，这条河流就会断流，中国文化就会被阉割、被肢解，成为残疾文化。

“至于修行，你先得弄清楚一个事实：从尹喜开始，其后的列子、庄子都涉及生命的修行。道教在东汉以后，经过魏晋玄学思潮的推动，以及南北朝时期几百年的改造发展和文化大融合，道教理论、教团组织、科戒制度等等逐渐成熟，通过精神形体的修炼而“得道”的正统宗教信仰逐步确立。

“所以道家的修行也讲‘戒定慧’，尤其是全真教，‘戒’是第一关，也叫初戒，强调的是要皈依‘道经师’三宝，定心守意，清静身心，最后功德圆满。道家的中极之戒是‘定’，第三戒是‘慧’字。

“所以所谓‘戒定慧’只是一个概念，一个说法，并非哪一家哪一派的专利。如果非要分清楚是哪家哪派，那只能是中华上古文化。

我以前曾跟老道长讨论过玄学问题，出乎意料的是，作为玄门中人的他，居然赞成我“以玄解道、以佛解道、以儒解道都会偏离道家之道，都是走不通”的观点。作为一个老“修者”，他在世俗和宗教场所讲的“道”是不一样的，他跟我讲道德经就是纯学术，在宗教场合，则会讲仙佛圣真，也讲慧根，讲悟性，讲玄学。

于是，我就社会上的所谓修行的诸多“法门”请教他：很多研读《道德经》的人总是强调要“悟”、要“实修”要“练气”，而我对“悟”这个字眼却总是心怀纠结，我不知道老道长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？

老道长说：“你不是玄门中人，没必要跟他们讨论孰是孰非。所谓‘实修’‘悟道’它适合于宗教领域，这个方向从方仙道开始，到道祖张道陵，再到历代修行者，一直以《道德经》为蓝本进行修炼体悟，你不能说它偏离老子的大道方向——世俗和宗教对‘道’的理解角度是不一样的，不然就不叫宗教了。

“因为道是‘微希夷’的，视之而弗见，听之而弗闻，搏之而弗得，所以宗教家就创造了一个‘丹’字，道教称之为炼丹，丹又分为外丹内丹。

“外丹说起来比较复杂，你要知道：中国的科学，或者准确地说中国的化学业、冶炼业源于道家的炼丹术就行了。生物化学和科学史学家专家、英国的李约瑟在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中，在四大发明之外又加了个炼丹术，是第五大发明，并且四大发明跟道家有关系。要不然他就不会说‘道家思想是宗教和诗人的，也同样地是方术的、科学的、民主的，并且在政治上是革命的’了。

“你所说的实修、实练其实指的是内丹，粗略地说是指精气神，细一点说是指人体精气神结合而成的产物。内丹术把人身体比作“炉鼎”，把人体内循环运行的经络比作内丹修炼的通道，在人为的精神意识导引控制下，利用体内元气的推动力，把人体分泌的精气经过周身循环的修炼，使精、气、神凝为一体，这就是‘丹’，也可以称为‘胎’，叫法而已，没那么神秘。把内修神秘化的，都是对“道”一知半解的人。

“所以，你们做学问的跟所谓实修者走的门径不同，别拿你的认知去衡量他们的做法，他们以自己的体验来判断你们的认知，同样是不妥的。

“历史上，从来都不乏五花八门的修炼方法，那些存思观想，默朝上帝于三天的；以炼度济幽，超拔阴 魂于九地的；或以呼神招将、佩符篆以号真人的；或以提气开头，运精气而称妙道的；或讽诵经文而勤于礼拜的，或炮制丹药而救病医疮的；或炼服食以望飞升的；或以身体衰残，抱金丹之道而待传于有福的……历来不乏其人，但也不乏批评者，是是非非我不好作出评价，你只要明白那是宗教家的事就行了。

“但就老子本意而言，惟有修掉自视、自见、自伐、自矜，按照少私寡欲、见素抱朴的要求，在降伏身心意方面下功夫，才是无上至真妙道。不要执着实修、证道、悟道，那是宗教界，尤其是禅宗喜欢讲那个。宗教嘛，总得有点玄秘色彩，像你这样的人当然不认可。”